黄遵宪使日四年,是国人中第一个经过实地考察后写出日本国历史的学者,也是主张向日本学习的中国人的最早代表。其日本观念,先是赞誉和学习,后在警惕和痛恨。
甲午之前,日本明治维新方兴未艾,国力蒸蒸日上。黄遵宪为此段历史作论,其《日本国志》里记载“上至官府,下至学校,凡制度,器物,语言,文字,菲然以泰西为式”。并说道:“有志之士,前仆后起,踵趾相接,视死如归。死於刀锯,死於囹圄,死於逃遁,死於牵连,死於刺杀者,盖不可胜数。卒以成中兴之业,维新之功,可谓盛矣。”
为此,黄遵宪作长诗赞誉日本启蒙志士,曰:“锁港百不知,惟梦君先觉。到今鴂舌声,遍地设音学。只一衣带水,便隔十重雾。能知四国为,独君识时务。”黄遵宪着实感到,经过国内巨变的日本,已经不再是中国能够清楚认识的国度了。
1880年,黄遵宪通过对朝鲜信使金弘集的忠告,阐明了他的东北亚地缘政治主张。在他和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联合给朝廷的建议中说:“故论中国今日之势,能于朝鲜设驻扎办事大臣,依蒙古西藏之例,凡内国之政治,及外国之条约,皆由中国为之主持,庶外人不敢觊觎”。这个建议后来部分被李鸿章等采纳,导致中国积极介入朝鲜内务,与日本抗衡。此外,在他给金弘集送去的《朝鲜策略》一文中,还提出“自强之道,在实力,不在虚饰……今地球之上,无论大小,国以百数,无一国能闭关绝人者。朝鲜一国,今日锁港,明日必开,明日锁港,后日必开,万不能闭关自守也必矣”。这又何尝不是为中国提出的改革开放的主张呢。
黄遵宪全面总结了日本的历史后掩卷长叹:“草完明治维新史,吟到中华以外天。”作此书之目的,乃在于“拟草《日本国志》一书,网罗旧闻,参考新政”。但诗人熟悉国内官员信古疑今的陈旧思维,叹曰:“嗟夫!中国士夫,闻见狭陋,于外事向不措意。今既闻之矣,既见之矣,犹复缘饰古义,足己自封,且疑且信;逮穷年累月,深稽博考,然后乃晓然于是非得失之宜,长短取舍之要,余滋愧矣!”
面对日本的变法维新,黄遵宪“乃信其改从西法,革故取新,卓然能自树立”。认为其“进步之速,为古今万国所未有”。
晚清出国使臣,另一只眼睛一直关注中国的改革,这是时势使然。黄遵宪亦然。在日本,他就对何如璋说:“中国必变从西法。其变法也,或如日本之自强,或如埃及之被逼,或如印度之受辖,或如波兰之瓜分,则吾不敢知,要之必变”。
回国后,在日本的经历深刻影响到黄遵宪的维新变法思想。他预计日本在20年之后会变得强大,中国要“谋国经营,有备而战”。但是,他的《日本国志》并没有得到大清朝廷的重视,及至甲午之败,诗人从一个外交家开始转变为一个政治改革家。
其“行新政,倡民治”和教育兴国的主张得到光绪皇帝的认可。1896年9月,急于变法维新的光绪皇帝在北京召见了黄遵宪。光绪问“泰西之政何以胜中国?”黄遵宪回答:“泰西之强,悉由变法。臣在伦敦,闻父老言,百年以前,尚不如中华。”言中学西方而又保持中国自信的意义不言自明。光绪帝“惊喜天颜微一笑”。乃决定要重用黄遵宪。不久,黄遵宪被任命为驻德公使,但由于德国方面拒绝而未成行。
1898年是黄遵宪政治生涯的顶点。是年正月,光绪皇帝向翁同龢索要《日本国志》。二月,枢臣进《日本国志》一部,但光绪皇帝又要了一部。四月,下诏定国是,布告天下,正式变法。随后,光绪帝特命黄遵宪为出使日本的钦差大臣,本想待黄遵宪使日后回国入朝作改革变法先驱,后因百日维新之故,光绪帝三次下诏催促黄遵宪入京。但是,一次侥幸的痢疾使黄遵宪滞留上海,而躲过了百日维新失败后之捕杀。在外国干预下,黄遵宪脱身回籍。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寄希望于梁启超等人,断言“人言二十世纪,无复容帝制。举世趋大同,度时有必至”。诗人以急切之心匆匆完成了58岁的生命历程。